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讲话 人权事务高级专员办事处

联合国人权事务高级专员扎伊德·拉阿德·侯赛因 在“教育推动和平”会议上的主旨演讲,日内瓦万国宫,2015年1月14日

2015年1月14日

联大会议厅

各位阁下,同事们和朋友们,

我们在此庆祝的不仅是一个,而是两个重要的纪念日:《联合国宪章》70周年,以及全世界最古老的国际学校——日内瓦国际学校成立90周年。

我认为——从非常自私的理由出发——我应该聚焦于第二个纪念日。如你们所见,我已在联合国任职。但我仍在急切地等待学校空位,让我的孩子入学。

所以我要与诸位讨论教育的重要性,承认古怪而伟大的英国喜剧演员——斯派克·密立根(Spike Milligan)不朽的格言,他的观点与所有教师的说法几乎相反,他说:“教育并不是一切。首先它就不是一头大象!”

确实,教育并非一切,但正确的一类教育却能代表一切。这是什么意思呢?我接下来所说的,是从我过去其他演讲中总结的内容,如果诸位愿意我继续,这会是一场强有力的演讲,对在座的年轻听众来说可能不易接受。但我希望这能在未来引发课堂上的讨论和辩论。我这样说的部分动机也源自上周巴黎的恐怖事件,以及13天后到来的奥斯维辛-比克瑙集中营解放70周年纪念。

90年前成立国际学校的人们希望营造一种环境,让外交官的子女与其他具有国际思维者的子女走到一起,共享课程;如有必要,他们之后会回到各自的祖国——带着更广博的视野,并能理解其他观点。

这其中有:路德维克·拉西曼(Ludwik Rajchman),他是一名波兰裔犹太人,推动了世卫组织和儿基会的创设。亚瑟·斯维特斯尔(Arthur Sweetser),他曾是美国的战地记者,由于受到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极大震撼,将其一生奉献于我们现在所说的“教育推动和平”事业中。艾德华·克拉帕雷德(Edouard Claparède)是一名瑞士的神经学家,他在恐惧与记忆问题方面的工作被人铭记。

这些人都理解“恐怖”的含义。他们见证过战争和战争可以带来的破坏,特别是对儿童的伤害。他们急切地想要相信,这种事情不会再次发生,而正是这一代人把1914-1918年的战争称为“止战之战”,因为在他们看来,它造成的死亡和破坏规模似乎必然超过了所有其他战争。对于这些人以及其他人文思想家来说,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源头似乎与20世纪早期特有的症结相互交织,例如秘密外交和民族主义。因而他们寻求为新世界建立基础。

日内瓦国际学校的创立是勇敢的寻求对策运动的一部分。国际联盟能解决国际争端;而国际学校这样的机构能塑造新一代年轻人,他们会摒弃民族主义虚荣和偏见。

两年前,我走访了纽伦堡的齐柏林广场——这是一片庞大的场地,约有12个足球场那么大,纳粹党于二战开始前一年曾在这里集会。这是一个恐怖的场所,几乎保留了当时绵延数英里的热烈纳粹礼以及仇恨言论的罪恶记忆。

在我访问纽伦堡几周后,我受邀前往奥斯维辛集中营。这又是一个悲惨的,令人作呕的场所。它让我想起了威托德·皮雷茨基(Witold Pilecki)所描述的一个场景。皮雷茨基与他人共同成立了波兰抵抗军,1940年,他故意使自己遭到逮捕并被送往奥斯维辛,这样他就能了解那里发生了什么。他的生平故事不但极为激励人心,也带有惨淡的悲剧,我要把它强烈推荐给在座的所有人。

我脑中的这幅景象发生于1942年春天,当时的屠杀节奏正在加快。在结束一项工作任务后,皮雷茨基正在向灭绝营行进。他和他的战友们饥肠辘辘,邋遢不堪,身受重伤,濒临死亡;他们正要回到那个每天都有数百名男女老幼被毒气杀害的地方。然而他随后写道,“我们会遇到年轻的夫妇,他们在外头漫步,在美丽的春色中呼吸,也会遇到妇女,她们平静地推着载着孩子的婴儿车——然后,一种令人不安的想法会在人们的头脑中产生并回荡……反反复复,顽固地寻求解答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:我们都……是人类吗?”

难道我们不都是人类?怎么可能不关心我们人类同胞的境遇?那些青年夫妇缓缓走过悲惨的受害者,也几乎不会回避他们的目光,这些夫妇空洞的表情背后有着什么?

在此次访问奥斯维辛的很多年前,我曾在前南斯拉夫工作,担任联保部队的政治事务干事。那是一个充满残酷战争与屠杀的年代,绝大多数恶劣事件都在那时出现。

不过和这些惊人暴行几乎同样震撼的是,我们与无忧无虑的奢侈现代生活如此相近。一分钟前你还在战争场景中,那是进行中的惊人犯罪现场,一小时后你就能在维也纳或日内瓦参加外交会议,服务生会随口问你需要含气泡还是不含气泡的水,仿佛这种区别十分重要,值得一答。

“难道我们不都是人类?”这就是皮雷茨基让我触动的一刻,希望你们已了解其梗概。这是一件小事,但小事的巨大力量能够震撼你们。2005年,我受邀前往纽约,参加一场关于1995年7月发生、造成约8000人死亡的大屠杀的学术讨论,屠杀发生在波斯尼亚一个矿业小镇斯雷布雷尼察——位于意大利东部仅400公里处。所有学者都给出了很有说服力而复杂的解释,说明前南斯拉夫的战争如何、为何会发生。但轮到我发言时,我的情感汹涌澎湃——因为对我来说,就人类理性而言,完全没有答案能够解释所有酷刑、所有屠杀,或解释造成了这些屠杀的慈悲和同情的彻底缺失。

我在1994年10月经历过另一种强烈反差,当时我与一个联合国代表团从波恩前往前东德的哥达。当我们的飞机快要到达目的地时,指挥塔告知我们浓雾覆盖了机场,并让我们的飞行员改变方向,在附近的魏玛上空等待,直到浓雾散去。

我又接着开始读报。波斯尼亚的形势看上去极为严峻:仅在几小时前,萨拉热窝机场再次被迫击炮弹轰炸,而在这起事件发生前稍早,轨道上的机关枪袭击造成大量人员死亡。和平进程实际上已经失败:似乎没有任何的希望。

我继续读下去:卢旺达人民依然受到系统性而无休止的灭绝种族行为的震撼,这进一步证明了我们的集体良知依然是如此地无力。这是一场用砍刀,用双手酿成的种族灭绝,普通人一个接一个地遭到邻居的砍杀,冷酷无情,也没有表面上的怜悯。

于是我们在魏玛上空盘旋等待,这是一座沉浸在明媚阳光之下的美丽城市。我向下俯瞰,想到了歌德与席勒无与伦比的艺术和学术成就——抱歉,我受过历史学培训,如果一个人喜欢历史,不论走到哪里,它都会变得鲜活。

然而在我们的飞机盘旋之际,我们可以看到魏玛北部的低空笼罩着灰暗的云层,它仿佛警惕地俯瞰着这座城市。在云层下有一座小山丘和一片空地。每飞过一轮——机翼每次扫过360度的时候都有那么短短的一瞬——我都能看到这片空地,它曾是布痕瓦尔德集中营的所在。

魏玛总是清晰可见,沐浴着阳光;布痕瓦尔德则似乎不时地笼罩在阴影中。这又是宁静与恐怖的不和谐对比。这种场景的意义十分明确:不论我们的成就多么出众——艺术、科学或技术成就——我们依然生活在阿尔贝·加缪(Albert Camus)的“谋杀年代”,一些人有能力对其他人施以邪恶与恐怖的行径,这种现象可耻地频繁发生着,考验着我们对人性的信念。

不过事实当然不止于此:各类不人道行为持续发生,最近发生在叙利亚的可怕事件又为此添上了一笔。正如一战并非“止战之战”,暴行的实施者以及犯下大规模屠杀和酷刑者似乎也不带有任何特征。令人失望的是,他们极为平凡。

他们可能是我们当中的任何人。这种恶魔倾向或许潜伏在我们所有人身体里。和平或许并非生来就存在于我们的DNA中。我们必须大胆而明确地正视这个问题。我们的任务是重新设定我们身上的软件——或许甚至是我们的硬件——开始改变人性。我们必须加强我们的道德,我们思想的明确性与开明性,我们的道德勇气。

教育推动人权

为了实现这一点,我们当然必须依赖于教育。这种教育应该超越阅读、写作和算术,应该包含让儿童负责任地参与我们社区的技能和价值观。我越来越支持这种主张:任何教育如果缺少了强有力的、普遍的人权部分,那么它在最能够发挥作用的地方,也就是我们当今世界正开始面临的危机中,几乎是毫无价值的。

约瑟夫·门格勒(Josef Mengele)既然能犯下最为惨无人道的犯罪,他的医学和人类学高等学位又能给人性带来哪些好处?1942年在万湖策划大屠杀的15名与会者中,8人拥有博士学位。他们在学术上成就斐然,却严重地荼毒着全世界。拉多万·卡拉季奇(Radovan Karadzić)是一名受过培训的精神病学家。波尔布特(Pol Pot)曾在巴黎学习无线电电子学。他们都未曾表现出一丝一毫的道德与谅解,他们的教育又有何相干?

当然我们需要学校来培养好奇心与智慧。复杂的几何学知识,或细胞分子生物学,或笛卡尔哲学——或人类璀璨智慧中成千上万个其他方面——都可以是宝贵的东西。但如果人性在真实而恶劣的自我毁灭面前崩塌,我们就未必需要聪明的人。

我们需要善良的人。同情心达到博士水平的人。能感受喜悦、慷慨和爱的人,将生命不可或缺的价值观充分融入自由与尊严的人。我们需要拥有坚强道德指南的人。

在这个星球上每个小孩9岁之前,我相信他/她应该掌握对人权的基本理解。在这一点上我绝非孤军奋战。66年前,《世界人权宣言》——它或许是现代最有思想、最引起共鸣的国际协议——的作者们认为,人权教育极为重要,因而他们将其写入了这份伟大的、奠基性的文件。第二十六条写道:“教育的目的在于充分发展人的个性并加强对人权和基本自由的尊重。”

此外,所有联合国会员国都已在多个场合申明,它们坚信人权教育是预防人权侵犯与冲突的长期战略的核心;也能用于推动平等与可持续发展;加强人们参与决策进程。世界人权教育方案的设立是为了鼓励更有力、更一致的国家行动。

即便是在幼儿园里,儿童也应该学习——并体验——关于尊重、平等和正义的基本人权价值观。从幼儿开始,人权教育就应该融入每所学校的方案中——包括课程和教材,政策,教学人员培训,教学方法和整体学习环境。

儿童需要了解什么是偏执和沙文主义,以及它们能产生什么恶果。他们需要了解,盲目的服从会被有权势者用于邪恶目的。他们还应该了解,他们不会因为自己生在何方,长相如何,持有哪种护照,或他们的父母属于哪个社会阶层、种姓或宗派而变得特殊;他们应该了解,没有人天生优于其人类同胞。

儿童可以学着认识自己的偏见并加以改正。他们可以学着改变自己带有侵略性的冲动行为,用非暴力手段解决争端。他们可以学着感受调停者和援助者勇气的激励,而不是受到破坏者的鼓动。他们可以在人权教育的指导下,在生命中做出知情选择,用批判性的独立思维应对各种情况,并对其他意见表现出同情。

遗憾的是,他们必须了解齐柏林广场,布痕瓦尔德的阴影,砍刀的光芒,以及如今叙利亚、伊拉克、南苏丹、中非共和国和其他地点人们生活中的恐惧——不论我们生活在哪里,它们都不是遥不可及的。

这些教育对地球上的生命来说当然与高等微积分一样重要。

今天,在日内瓦学校这样的学校中——这也应适用于每个地方的每一所学校——儿童能够学到,没有人可以被一种单一的要素定义:国籍、意识形态或宗教都做不到这一点。印度经济学家阿马蒂亚·森(Amartya Sen)在他引人深思的著作《身份与暴力》中指出,每个人都有许多身份,它们有关性别、国籍、语言、地域、阶级、宗教、职业、政治信仰和个人爱好。如他所说,“世界和平的最大希望在于一种简单但又影响深远的认识:我们都拥有许多不同的联系与归属;我们并非被某种单一类别严格地划分,不能被分为死板的、相互冲突的群体”。

每名儿童都应该能够理解,对“身份既模糊而又相互交叉”的这种认识——认识到我们人类集体中个人与文化灿烂的多样性——能带来巨大的成果。我有过这样的经历:经过一些讨论,每个儿童都会被马丁·路德·金(Martin Luther King)的名言所激励,他期待,“有一天,人们不会再以他们的肤色,而是以他们的品格优劣接受评判”。

儿童完全能够了解人权的含义。他们也能够理解人权原则赋予他们的力量。每个儿童都能够协助塑造他/她的世界:这是由体型娇小,却具有强大象征力量的少女马拉拉给人们上的一课。她丰富了人类的道德遗产。我们不必接受已有的世界;实际上,我们不得接受。我们不必屈服于仇恨与暴力的黑暗诱惑:实际上,我们务必要找到抵制这种诱惑的力量。

随着我们进入这个新世纪,我们所有人都将面对疑惑甚至绝望的时刻。我们也会遇到可怕的苦难。但人权价值观的明确性为唯一可能的解决办法提供了基础。只有有了这些价值观,我们才能回答威托德·皮雷茨基在奥斯维辛附近那条道路上行进时遇到的问题:是的,实际上,我们都是人类。我们当中每个人的经历都至关重要。

我们在此庆祝日内瓦国际学校成立90周年,这是教育框架的一个良好实例:它努力传授可以促进和平的技能与价值观。希望这样的工作再持续90年。希望每位教育家都成为人权维护者,每所教育机构都成为容忍与尊严的所在。希望从这项工作中受益的学生们利用他们学到的这些价值观,在世界上创造更多的和平。

谢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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